这一刻,这些事发生在盛京宫里的各个角落,禁卫军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遇见慌慌张张地告知他们有刺客的人,刺客真的有,但看见刺客的宫人夺人性命却比刺客更加毒辣。
洒扫冷宫的小宫女、倒夜壶的老太监、浣衣局的、运粪车的、扫马厩的、劈柴禾的,掌宫灯的……这些太监宫女做着宫里低贱苦累的差事,平时被宫人欺凌打骂都不敢出声,这一刻取人性命,亦是无声无息。
散播谣言、背后送刀、诓骗诱杀,不知有多少人换上了禁卫军的军袍,而这些安置在各处的人是当年六岁登基的幼帝这些年来一个个安插入宫的。
最早一批隐卫十年前就进了宫,进宫后没有接到过一次任务,在漫长而苦闷的深宫生活里,他们俨然已成了太监宫女。没有一人被怀疑过,因为没有一人做过什么。
正因如此,今日一举才势若雷霆,收效甚妙。
从永寿宫里出来的将领在半路上听见谣言四传,暗知不妙,忙又返回了永寿宫。永寿宫里,禁卫军严守宫门,弓手四面围防,元敏端坐在殿内,望着已经清理干净的宫阶和那死在院中的隐卫。
将领返了回来,绕过隐卫的尸身,在宫阶下跪禀所见所闻。
元敏听罢回禀,起身挥指殿门,手中捏着的面具狰狞一现,“执本宫玉牌,命卫尉严闭宫门,擅近宫门者,杀!再传本宫懿旨,命李朝荣率御林军将这宫里的太监宫女,不论品阶,所属宫局,见者皆斩!”
将领闻旨,心中震惊!
这是要……屠宫?
盛京宫有八门——东有承天门、端门、午门、掖门、崇荣门,西有崇华门、南有崇文门,北有崇武门。
盛京宫前殿在东,后宫在西,崇华门乃进入后宫的要口,今日由李朝荣率御林军镇守。
李朝荣虽为御前侍卫长,在朝廷百官眼里却是元党,他的父亲是先帝的御前侍卫长,荣王之乱时,先帝在宫中遇刺,李将军舍命救驾,战死于午门。他的夫人听闻丧报后动了胎气,早产下一子,自己却死于血崩。李朝荣一出生就失了爹娘,李家一脉单传,他又自幼体弱,御医曾断言他活不过十五岁,故而在他三岁那年,他的祖母倾尽家财将他送到了江湖名山忘川峰上,请忘川道人将他收为弟子。
八年前,李朝荣的祖母去世,他回京料理祖母的后事,期间听诏入宫,经一番大比,大败朝中武将,当殿被封为御林卫副将。三年后,一出丧期,他就娶了华郡主的远房侄女为妻,凭姻亲关系升为了御前侍卫长,统帅御林卫。
李朝荣跟随圣上多年,圣上的一举一动都是他奏报给朝廷的,多年来从无差错,因此颇得元家的信任。
今日,江北水师观兵大典,圣驾及百官出城,内城空虚,晋王一党必定生事!他们的目的是谋夺龙武卫的兵符,夺取盛京城的戍卫兵权,兵权到手后,难保不会趁机夺宫。
李朝荣乃忘川道人的入室弟子,身手高强,又得元家信任多年,今日便奉命率三千御林军镇守后宫要口崇华门。
李朝荣在崇华门口接到懿旨后,面容冷肃,起身问道:“当真要屠宫?”
那禁卫军将领道:“宫里已混入乱党,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此乃太皇太后的懿旨,形势紧迫,不可误事,李将军速速依旨行事吧!末将还得去其他宫门传旨。”
那将领说罢转身就走,刚转过身,忽听哧的一声!
这一声惊了随那将领传旨的禁卫军,只见那将领僵住脚步,胸口透出一把长剑,宝剑青光幽幽,晨风拂过剑刃,其声清悠如弦音。
清风剑!
江湖十大名剑之一,忘川道长所传,李朝荣的随身佩剑,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羡。
禁卫军们怔住,但见清风剑拔出,他们的将领倒下,身后所立之人果真是李朝荣!
不好!
这一刻,禁卫军们似乎明白了什么了惊天之秘,然而太晚了。风低起,清音扬,禁卫军们拔刀之时,只觉面容上有清风拂过,轻若拂柳,一道青光自眼前一抹,挑破云天般,血珠扬起,洒溅宫门,十几人倒地,死之前连刀都没拔得出来。
三千御林军严守宫门,目光冷漠,像没看见这场杀戮。
李朝荣收剑回身,从那禁卫军将领身上将传旨的玉牌提出,道:“依计行事!”
盛京宫东,宫门五重,由禁卫军卫尉许方率军镇守。
李朝荣有宫里骑马之权,他策马奔来崇荣门时,许方望了眼他身后所率的千余御林军,问道:“李将军不是在镇守西门?率军来此所为何事?”
“传太皇太后懿旨!禁卫军卫尉许方接旨!”李朝荣在马上提出传旨玉牌,扬声道。
许方识得那玉牌,因此眉头皱了皱,脸色不太好看。
禁卫军和御林军向来各司其职,禁卫军戍守宫门,御林军负责宫中巡查,护卫圣上和太皇太后的安危,而今日,崇华门竟交给了御林军戍守,这简直就是信不过禁卫军!
自从前卫尉梁俊出事,晋王一党意图谋夺禁卫军兵权后,朝中就对禁卫军统帅的人选万分慎重。他自领了此职,办差时丝毫不敢马虎,也受过几回相爷的赞誉,还以为已得了相爷的信重,哪知还是比不得李朝荣。
李家早就死得没人了,何处比得过许家一门?
许方虽有较劲之意,但也知道李朝荣入朝八年,所得的信重非他能比,因此忍下不快,跪听懿旨。
只听李朝荣道:“太皇太后懿旨,宣禁卫军一干将领入宫听传!”
什么?
许方诧异万分。
李朝荣声音一冷,“怎么?”
“李将军,今日晋王一党作乱宫中,严守宫门何等要紧,将领们皆入宫听传,何人指挥禁卫军?”
“卫尉大人是在质疑太皇太后的懿旨?”
“不敢,谨遵懿旨!”许方领旨起身,却看了眼李朝荣身后所率的千余御林军,心中疑虑未去,问道,“李将军传旨,为何率这么多人前来?”
“宫里混进了刺客,疑为晋王乱党,但人数不明。太皇太后有旨,宫里的宫女太监,不论品阶,所属宫局,皆斩!”李朝荣临危不乱,面色冷肃。
许方一惊,这懿旨倒像是后宫里的那人下的……
宫里正乱着,他并不敢耽搁太多时辰,今日的差事若是办不好,日后清算,许家满门都担待不了,因此许方只以为是自己的求胜心重,多虑了,李朝荣带着太皇太后的玉牌来传旨,怎会有假?
因此,许方转身便命副将去前头四道宫门传旨,但刚走了两步,他的脚步忽然一顿!
不对!
宫里谣言四起,太皇太后若真命李朝荣屠宫,想必事态严峻,已到了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地步!那么,既然事态如此严峻,太皇太后理应派人给李朝荣传旨,李朝荣此时理应在屠宫才是,怎会有工夫到东门来?
给李朝荣传旨的那人哪去了?
那玉牌理应是传旨之人拿的,怎会在李朝荣手中?
许方心里咯噔一声,头顶上忽有阴云遮了日光!阴云诡秘,当头一掠,许方正被心中的猜想惊得晃神儿,纵然觉出杀机逼近,也还是慢了一步。
剑音如清风,划过耳旁,搁到了他的肩上,压着颈,冰凉肃杀。
李朝荣已纵身下了战马,鬼影般立在他身后,声音森寒,“卫尉大人实不该如此聪明。”
“统领!”
“李将军,你想造反?”
戍守崇荣门的禁卫军惊骇呼喝,纷纷拔刀,弓手围来,满弦待发!
李朝荣所带的一千御林军见此事态,面色冷漠,一动不动。
李朝荣挟制着许方,瞥了眼他的副将,道:“不想你们统领血溅宫门,就将禁卫军的一干将领全都传来此处。”
不可!
许方想出声,却被李朝荣点了哑穴,他急怒攻心,只得用眼神威慑副将,望他能懂。
此处五重宫门,有禁卫军五千精兵,凭区区一千御林军根本就兴不起风浪,李朝荣假传懿旨要禁卫军的将领全都来此,必是想挟制将领,让禁卫军无人统帅形同乌合之众,兵不血刃拿下宫门!
不可受此挟制,否则盛京宫今日必有夺宫之险!
那副将看看许方,又看看李朝荣,不知该听谁的。
“你不在意他的性命,也该在意你家眷的性命。”李朝荣又道。
那副将一听,顿时大惊!
许方见此,心中怒极——谎话!莫要上当!
如果李朝荣要以妇孺为质,那何不绑了他许家人,直接以家眷为要挟便可,何必要假传懿旨?
李朝荣是江湖正派忘川门的弟子,今日就是屠尽禁卫军一万将士,也不会手沾妇孺之血!
“北街永安巷,禁卫军左将军府,你高堂尚在,有嫡子二人,庶女一人,而今嫡妻又添喜事。”李朝荣看着那副将,不紧不慢地道。
那副将大惊,他的嫡妻三天前才诊出喜脉,因知道近日盛京城里必不太平,故而没有四处张扬,李朝荣竟连此事都知道!
他明白,他的家眷并没有被绑来此处,李朝荣之言真假难辨,但……他不敢赌。
那副将闭着眼对李朝荣抱了抱拳,转身奔出了崇荣门。
“太皇太后懿旨,宣禁卫军将领入宫听传!”
许方两眼发黑,直欲吐血,也跟着把眼一闭,面露死灰之态。
蠢货!
盛京宫危矣!